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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覆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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忸怩。韋小寶笑道:“吳大哥好會說笑話。”吳六奇正色道:“不是說笑。我這個義妹忠肝義膽,勝於須眉,正是我輩中人。做哥哥的對她好生相敬。我見你跟‘百勝刀王’胡逸之拜把子,拜得挺有勁,我見樣學樣,於是要跟雙兒拜把子。她可說什麽也不肯,說是高攀不上。我一個老叫化,有什麽高攀、低攀了?我非拜不可,她只好答允。”馬超興道:“剛才你兩位在那邊房中說話,原來是商量拜把子的事。”吳六奇道:“正是。雙兒妹子叫我不可說出來,哈哈,結拜兄妹,光明正大,有什麽不能說的?”

韋小寶聽他如此說,才知是真,看著吳六奇,又看看雙兒,很是奇怪。

吳六奇道:“韋兄弟,從今而後,你對我這義妹可得另眼相看,倘若得罪了她,我可要跟你過不去。”雙兒忙道:“不……不會的,相公他……他待我很好。”韋小寶笑道:“有你這樣一位大哥撐腰,玉皇大帝、閻羅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。”三人哈哈大笑,拱手而別。

韋小寶回到下處,問起拜把子的事,雙兒很害羞,說道:“這位吳……吳爺……”韋小寶道:“什麽吳爺?大哥就是大哥,拜了把子,難道能不算數麽?”雙兒道:“是。他說覺得我不錯,定要跟我結成兄妹。”從懷裏取出那把洋槍,說道:“他說身上沒帶什麽好東西,這把洋槍是相公送給他的,他轉送給我,相公,還是你帶著防身吧。”

韋小寶連連搖手,道:“是你大哥給你的,又怎可還我?”想起吳六奇行事出人意表,不由得嘖嘖稱奇,又想:“他名字都叫‘六奇’,難怪,難怪!不知另外五奇是什麽?”

一行人一路緩緩回京。路上九難傳了韋小寶一路拳法,叫他練習。但韋小寶浮動跳脫,說什麽也不肯專心學武。九難吩咐他試演,但見他徒具架式,卻半分真實功夫也沒學到,嘆道:“你我雖有師徒之名,但瞧你性子,實不是學武的材料。這樣吧,我鐵劍門中有一項‘神行百變’功夫,是我恩師木桑道人所創,乃天下輕功之首。這項輕功須以高深內功為根基,諒你也不能領會。你沒一門傍身之技,日後遇到危難,如何得了?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門。”

韋小寶大喜,說道:“腳底能抹油,打架不用愁。師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門,那定是誰也追不上的了。”九難微微搖頭,說道:“‘神行百變’,世間無雙,當年威震武林,今日卻讓你用來腳底抹油,恩師地下有知,定不肯認你這個沒出息的徒孫。不過除此之外,我也沒什麽你學得會的本事傳給你。”

韋小寶笑道:“師父收了我這個沒出息的徒兒,也算倒足了大黴。不過賭錢有輸有贏,師父這次運氣不好,收了我這徒兒,算是大輸一場。老天爺有眼,保佑師父以後連贏八場,再收八個威震天下的好徒兒。”

九難嘿嘿一笑,拍拍他肩頭,說道:“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。你性子不喜學武,這是天性使然,無可勉強。你除了油腔滑調之外,總也算是我的好徒兒。”

韋小寶大喜,心中一陣激動,便想將那些碎羊皮取出來交給九難,隨即心想:“這些皮片我既已給了男師父,便不能再給女師父了。好在兩位師父都是在想趕走韃子,光覆漢人江山,不論給誰都是一樣。”

當下九難將“神行百變”中不需內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,說給韋小寶聽。說也奇怪,一般拳法掌法,他學時淺嘗輒止,不肯用心鉆研,這些逃跑的法門,他卻大感興趣,一路上學得津津有味,一空下來便即練習。有時還要輕功卓絕的徐天川在後追趕,自己東跑西躥地逃避。徐天川見他身法奇妙,好生佩服。初時幾下子就追上了,但九難不斷傳授新的訣竅,到得直隸省境,徐天川說什麽也已追他不上了。

九難見他與“神行百變”這項輕功頗有緣分,倒也大出意料,說道:“看來你天生是個逃之夭夭的胚子。”

韋小寶笑道:“弟子練不成‘神行百變’,練成‘神行抹油’,總算不是一事無成。”

他沖了一碗新茶,捧到九難面前,問道:“師父,師祖木桑道長既已逝世,當今天下,自是你老人家武功第一了?”九難搖頭道:“不是。‘天下武功第一’六字,何敢妄稱?”眼望窗外,幽幽地道:“有一個人,稱得上‘天下武功第一’。”韋小寶忙問:“那是誰?弟子定要拜見拜見。”九難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”突然眼圈一紅,默然不語。韋小寶道:“這位前輩是誰?弟子日後倘若有緣見到,好恭恭敬敬地向他磕幾個頭。”

九難揮揮手,叫他出去。韋小寶甚為奇怪,慢慢踱了出去,心想:“師父的神色好生古怪,難道這個天下武功第一之人,是她的老姘頭麽?”

九難這時心中所想的,正是那個遠在萬裏海外的袁承志。她在木桑門下苦苦等候,袁承志卻始終負約不來。原來袁承志以恩義為重,不肯負了舊情人,硬生生地忍心割舍了對九難的一番深情。九難多年來這番情意深藏心底,這時卻又給韋小寶撩撥了起來。

次日韋小寶去九難房中請安,卻見她已不別而去,留下了一張字條。韋小寶拿去請徐天川一念,原來紙條上只寫著“好自為之”四個字。韋小寶心中一陣悵惘,又想:“昨天我問師父誰是天下武功第一,莫非這句話得罪了她?”

不一日,一行人來到北京。建寧公主和韋小寶同去謁見皇帝。

康熙早已接到奏章,已覆旨準許吳應熊來京完婚,這時見到妹子和韋小寶,心下甚喜。

建寧公主撲上前去,抱住了康熙,放聲大哭,說道:“吳應熊那小子欺侮我。”康熙笑道:“這小子如此大膽,待我打他屁股。他怎麽欺侮你了?”公主哭道:“你問小桂子好了。他欺侮我,他欺侮我!皇帝哥哥,你非給我做主不可。”一面哭,一面連連頓足。康熙笑道:“好,你且回自己屋裏去歇歇,我來問小桂子。”

建寧公主早就和韋小寶商議定當,見了康熙之後,如何奏報吳應熊無禮之事。一等公主退出,韋小寶便詳細說來。

康熙皺了眉頭,一言不發地聽完,沈思半晌,說道:“小桂子,你好大膽!”韋小寶嚇了一跳,忙道:“奴才不敢。”康熙道:“你跟公主串通了,膽敢騙我。”韋小寶道:“沒有啊,奴才怎敢瞞騙皇上?”康熙道:“吳應熊對公主無禮,你自然並未親見,怎能憑了公主一面之辭,就如此向我奏報?”

韋小寶心道:“乖乖不得了,小皇帝好厲害,瞧出了其中破綻。”忙跪下磕頭,說道:“皇上明鑒萬裏。吳應熊如何對公主如何無禮,奴才果然沒親見,不過當時許多人站在公主窗外,大家都親耳聽見的。”康熙道:“那更加胡鬧了。吳應熊這人我見過兩次,他精明能幹,是個人才。他又不很年輕了,房裏還少得了美貌姬妾?怎會大膽狂妄,對公主無禮。哼,公主的脾氣我還不知道?定是她跟吳應熊爭吵起來,割了……割了他媽的卵蛋。”說到這裏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
韋小寶也笑了起來,站起身來,說道:“這種事情,公主是不便細說的,奴才自然也不敢多問。公主怎麽說,奴才就怎麽稟告。”康熙點點頭,道:“那也說得是。吳應熊這小子受了委屈,你傳下旨去,叫他們在京裏擇日完婚吧,滿了月之後,再回雲南。”韋小寶道:“皇上,完婚不打緊,吳三桂這老小子要造反,可不能讓公主回雲南去。”

康熙不動聲色,點點頭道:“吳三桂果然要反,你見到什麽?”韋小寶於是將吳三桂如何跟西藏、蒙古、羅剎國、神龍教諸方勾結的情形一一說了。康熙神色鄭重,沈吟不語,過了好一會,才道:“這奸賊!竟勾結了這許多外援!”韋小寶也早知這事十分棘手,不敢做聲。再過一會,康熙又問:“後來怎樣?”

韋小寶說道已將蒙古王子的使者擒來,述說自己如何假裝吳三桂的小兒子而騙出真相,吳應熊如何想奪回罕帖摩,在公主住處放火,反而慘遭閹割,自己又如何派遣部屬化裝為王府家將,在妓院中爭風吃醋、假裝殺死罕帖摩。

康熙聽得悠然伸往,說道:“這倒好玩得緊。”又道:“吳三桂這人,我沒見過。那日宮中傳出父王賓天的訊息,吳三桂帶了重兵,來京祭拜。我原想見他一見,可是幾名顧命大臣防他擁兵入京,忽然生變,要他在北京城外搭了孝棚拜祭,不許他進北京城。”

說到這裏,站起身來,來回踱步,說道:“鰲拜這廝見事極不明白。倘若擔心吳三桂入京生變,只須下旨要他父子入京拜祭,大軍駐紮在城外,他還能有什麽作為?他如不敢進城,那是他自己禮數缺了。不許他進城,那明明是跟他說:‘我們怕了你的大軍,怕你進京造反,你還是別進來吧!’嘿嘿,示弱之至!吳三桂知道朝廷對他疑忌,又怕了他,豈有不反之理?他的反謀,只怕就種因於此。”

韋小寶聽康熙這麽一剖析,打從心坎兒裏佩服出來,說道:“當時倘若他見了皇上,皇上好好開導他一番,說不定他便不敢造反了。”

康熙搖頭道:“那時我年紀幼小,不懂軍國大事,一見之後,沒什麽厲害的話跟他說,他瞧我不起,說不定反得更快。”當下詳細詢問吳三桂的形貌舉止,又問:“他書房那張白老虎皮到底是怎樣的?”

韋小寶大為奇怪,描述了那張白老虎皮的模樣,說道:“皇上連這等小事也知道。”

康熙微笑不語,又問起吳三桂的兵馬部署,左右用事之人及十大總兵的性情才幹;問話之中,顯得對吳三桂的情狀所知甚詳,手下大將哪一個貪錢,哪一個好色,哪一個勇敢,哪一個糊塗,無不了然。

韋小寶既驚且佩,說道:“皇上,你沒去過雲南,可是平西王府內府外的事情,知道得比奴才還多。”突然恍然大悟,道:“啊,是了,皇上在昆明派得有不少探子。”

康熙笑道:“這叫做知己知彼,百戰百勝啊。他一心想要造反,難道咱們就毫不理會?小桂子,你這趟功勞很大,探明了吳三桂跟西藏、蒙古、羅剎國勾結。這樁大秘密,我那些探子就查不到。他們只能查小事,查不到大事。”

韋小寶全身骨頭大輕,說道:“那全仗皇上洪福齊天。”康熙道:“把那罕帖摩帶進宮來,讓我親自審問。”韋小寶答應了,率領十名禦前侍衛,將罕帖摩送到上書房來。

康熙一見到,便以蒙古話相詢。罕帖摩聽到蒙古話,既感驚奇,又覺親切,見到宮中的派勢,再也不敢隱瞞,一五一十地說了實情。康熙一連問了兩個多時辰,除蒙古和吳三桂勾結的詳情外,又細問蒙古的兵力部署、錢糧物產、山川地勢、風土人情,以及蒙古各旗王公誰精明,誰平庸,相互間誰跟誰有仇,誰跟誰有親。

韋小寶在旁侍候,聽得二人嘰裏咕嚕地說個不休,罕帖摩一時顯得十分佩服,一時又顯得害怕,到最後跪下來不住磕頭,似是感恩之極。康熙命禦前侍衛帶下去監禁。

一名小太監送上一碗參湯。康熙接過來喝了,對小太監道:“你給韋副總管也斟一碗來。”韋小寶磕頭謝恩,喝了參湯。

只聽得書房外腳步響聲,一名小太監道:“啟稟皇上:南懷仁、湯若望侍候皇上。”康熙點點頭。小太監傳呼出去,進來了兩個身材高大的外國人,跪下向康熙磕頭。

韋小寶大是奇怪:“怎麽有外國鬼子來到宮裏,真是奇哉怪也。”

兩個外國人叩拜後,從懷中各取出一本書卷,放在康熙桌上。那個年紀較輕、名叫南懷仁的外國人道:“皇上,今兒咱們再說大炮發射的道理。”韋小寶聽他一口京片子,清脆流利,不由得“咦”的一聲,驚奇之極,心道:“稀奇稀奇真稀奇,鬼子不會放洋屁。”

康熙向他一笑,低頭瞧桌上書卷。南懷仁站在康熙之側,手指卷冊,解釋了起來。康熙聽到不懂的所在,便即發問。南懷仁講了半個時辰,另一個老年白胡子外國人湯若望接著講天文歷法,也講了半個時辰,兩人磕頭退出。

康熙笑道:“外國人說咱們中國話,你聽著很稀奇,是不是?”

韋小寶道:“奴才本來很奇怪,後來仔細想想,也不奇怪了。聖天子百神呵護。羅剎國圖謀不軌,上天便降下兩個會說中國話的洋鬼子來輔佐聖朝,制造槍炮火器,掃平羅剎。”

康熙道:“你心思倒也機靈。不過洋鬼子會說中國話,卻不是天生的。那個老頭兒,在前明天啟年間就來到中國了,他是日耳曼人。那年輕的是比利時人,是順治年間來的。他們都是耶穌會教士,來中國傳教的。要傳教,就得學說中國話。”

韋小寶道:“原來如此。奴才一直在擔心羅剎的火器厲害。今天一聽這外國人什麽大炮短銃,說得頭頭是道,這可就放心啦。”

康熙在書房中緩緩踱步,說道:“羅剎人是人,我們也是人,他們能造槍炮,我們一樣也能造,只不過我們一直不懂這法子罷了。當年我們跟明軍在遼東打仗,他們有大炮,我們很吃了些苦頭。太祖皇帝就為炮火所傷,龍馭賓天。可是明朝的天下,還不是給我們拿下來了?可見槍炮是要人來用的,用的人不爭氣,槍炮再厲害也是無用。”

韋小寶道:“原來明朝有大炮。不知這些大炮現下在哪裏?咱們拿了去轟吳三桂那老小子,轟他個一佛出世,二佛升天!”

康熙微微一笑,說道:“明朝的大炮就只那麽幾尊,都是向澳門紅毛人買的。單是買鬼子的槍炮,那可不管用。倘若跟鬼子打仗,他們不肯賣了,豈不糟糕?咱們得自己造,那才不怕別人制咱們死命。”

韋小寶道:“對極,對極。皇上還怕這些耶穌會教士造西貝貨騙你,因此自己來弄明白這個道理。從今而後,任他鬼子說得天花亂墜,七葷八素,都騙不了你。”

康熙道:“你明白我的心思。這些造槍炮的道理,也真繁難得緊,單是煉那上等精鐵,就大大不易。”

韋小寶自告奮勇,說道:“皇上,我去給你把北京城裏城外的鐵匠,一古腦兒地都叫了來,大夥兒拉起風箱,呼扯,呼扯,煉他幾百萬斤上好精鐵。”

康熙笑道:“你在雲南之時,我們已煉成十幾萬斤精鐵啦。湯若望和南懷仁正在監造大炮,幾時你跟我去瞧瞧。”韋小寶喜道:“那可太好了。”忽然想起一事,說道:“皇上,外國鬼子居心不良,咱們可得提防一二。那造炮的地方,又有火藥,又有鐵器,皇上自己別去,奴才給你去監督。”

康熙道:“那倒不用擔心。這件事情關涉到國家氣運,我如不是親眼瞧著,終不放心。南懷仁忠誠耿直。湯若望的老命是我救的,他感激得不得了。這二人決不會起什麽異心。”韋小寶道:“皇上居然救了外國老鬼子的老命,這可奇了。”

康熙微笑道:“康熙三年,湯若望說欽天監推算日食有誤,和欽天監的漢官雙方激辯。欽天監的漢官楊光先辯不過,就找他的岔子,上了一道奏章,說道湯若望制定的那部《大清時憲歷》,一共只推算了二百年,可是我大清得上天眷祐,聖祚無疆,萬萬年的江山。湯若望止進二百年歷,那不是咒我大清只有二百年天下嗎?”

韋小寶伸了伸舌頭,說道:“厲害,厲害。這外國老鬼會算天文地理,卻不會算做官之人的手段。”康熙道:“可不是麽?那時候鰲拜當政,這家夥糊裏糊塗,就說湯若望咒詛朝廷,該當淩遲處死。這道旨意送給我瞧,可給我看出了一個破綻。”韋小寶道:“康熙三年,那時你還只十歲啊,已經瞧出了其中有詐,當真是聖天子聰明智慧,自古少有。”

康熙笑道:“你馬屁少拍。其實這道理說來也淺,我問鰲拜,這部《大清時憲歷》是幾時作好的。他說不知道,下去查了一查,回奏說道,是順治十年作好的,當時先帝下旨嘉獎,賜了他一個‘通玄教師’的封號。我說:‘是啊,我六七歲時,就已在書房裏見過這部《大清時憲歷》了。這部歷書已作成了十年,為什麽當時大家不說他不對?這時候爭他不過,便來翻他的老賬?那可不公道啊。’鰲拜想想倒也不錯,便沒殺他,將他關在牢裏。這件事我後來也忘了,最近南懷仁說起,我才下旨放了他出來。”

韋小寶道:“奴才去叫他花些心思,做一部大清萬年歷出來。”

康熙笑了幾聲,隨即正色道:“我讀前朝史書,凡是愛惜百姓的,必定享國長久,否則盡說些吉祥話兒,又有何用?自古以來,人人都叫皇帝作萬歲,其實別說萬歲,享壽一百歲的皇帝也沒有啊。什麽‘萬壽無疆’,都是騙人的鬼話。父皇諄諄叮囑,要我遵行‘永不加賦’的訓諭,我細細想來,只要遵守這四個字,我們的江山就是鐵打的。什麽洋人的大炮、吳三桂的兵馬,全都不用擔心。”

韋小寶不明白這些治國的大道理,只喏喏連聲,取出從吳三桂那裏盜來的那部正藍旗《四十二章經》,雙手獻上,說道:“皇上,這部經書,果然讓吳三桂這老小子給吞沒了,奴才在他書房中見到,便給他來個順手牽羊,物歸原主。”

康熙大喜,說道:“很好,很好。太後老是掛念著這件事。我去獻給她老人家,拿去太廟焚化了,不管其中有什麽秘密,從此再也沒人知道。”

韋小寶心道:“你燒了最好!這叫做毀屍滅跡。我盜了經中碎皮片兒的事,就永遠不會發覺了。”

他回到自己的子爵府,天黑之後,閂上了門,取出那包碎皮片,叫了雙兒過來,說道:“有一樁水磨功夫,你給我做做。”吩咐她將幾千片碎皮片拼湊成圖。雙兒伏在案上,慢慢對著剪痕,一片片地拼湊。但數千片碎皮片亂成一團,要湊成原狀,當真談何容易?韋小寶初時還坐在桌邊,出些主意,東拿一片,西拿一片,幫著拼湊,但搞了半天,連兩塊相連的皮片也找不出來,意興索然,徑自去睡了。

次日醒來,只見外邊房中兀自點著蠟燭,雙兒手裏拿著一片碎皮,正怔怔地凝思。韋小寶走到她身後,“哇”的一聲大叫。雙兒吃了一驚,跳起身來,笑道:“你醒了?”韋小寶道:“這些碎皮片兒可磨人得緊,我又沒趕著要,你怎地一晚不睡?快去睡吧!”雙兒道:“好,我先收拾起來。”

韋小寶見桌上一張大白紙上已用繡花針釘了十一二塊皮片,拼在一起,全然吻合,喜道:“你已找到了好幾片啦。”雙兒道:“就是開頭最難,現下我已明白了一些道理,以後就會拼得快些。”將碎皮片細心包在油布包裹裏,連同那張大白紙,鎖入一只金漆箱中。

韋小寶道:“這些皮片很有用,可千萬不能讓人偷了去。”雙兒道:“我整日守在這裏,不離開半步便是。就是怕睡著出了事。”韋小寶道:“不妨,我去調一小隊驍騎營軍士來,守在屋外,給你保駕。”雙兒微笑道:“那就放心得多了。”

韋小寶見她一雙妙目中微有紅絲,足見昨晚甚是勞瘁,心生憐惜,說道:“快睡吧,我抱你上床去。”雙兒羞得滿臉通紅,連連搖手,道:“不,不,不好。”韋小寶笑道:“有什麽好不好的?你幫我做事,辛苦了一晚,我抱你上床,有什麽打緊?”說著伸手便抱。雙兒嘰的一聲笑,從他手臂下鉆了過去。

韋小寶連抱了幾次,都抱了個空,自知輕身功夫遠不及她,微感沮喪,嘆了口氣,坐倒在椅上。雙兒笑吟吟地走近,說道:“先服侍你盥洗,吃了早點,我再去睡。”韋小寶搖頭不語。雙兒見他不快,心感不安,低聲道:“相公,你……你生氣了嗎?”

韋小寶道:“不是生氣,我的輕功太差,師父教了許多好法門,我總是學不會。連你這樣一個小姑娘也捉不到,有什麽屁用?”雙兒微笑道:“你要抱我,我自然要拚命地逃。”韋小寶突然一縱而起,叫道:“我非捉到你不可。”張開雙手,向她撲去。雙兒咯咯一笑,側身避開。韋小寶假意向左方一撲,待她逃向右方,一伸手扭住了她衫角。雙兒“啊”的一聲呼叫,生怕給他扯爛了衫子,不敢用力掙脫。

韋小寶雙臂攔腰將她抱住。雙兒只是嘻笑。韋小寶右手抄到她腿彎裏,將她橫著抱起,放到自己床上。雙兒滿臉通紅,叫道:“相公,你……你……”

韋小寶笑道:“我什麽?”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,俯身在她臉上輕輕一吻,笑道:“快合上眼,睡吧。”轉身出房,帶上了門,心道:“這丫頭怕我著惱,故意讓我抱住的。”來到廳上,吩咐親兵傳下令去,調一隊驍騎營軍士來自己房外守衛。

這幾天之中,他將雲南帶來的金銀禮物分送宮中妃嬪、王公大臣、侍衛、太監;心中盤算:“若說是吳三桂送的,倒讓人領了這老小子的情,不如讓老子自己來做好人。”於是吳三桂幾十萬兩金銀,都成了欽差大臣、驍騎營都統韋小寶的禮物。收禮之人自是好評潮湧。宮中朝中,都說皇上當真聖明,所提拔的這個少年都統精明幹練,居官得體。

這些日子,雙兒每日都在拼湊破碎羊皮,一找到吻合無誤的皮片,便用繡花針釘住。韋小寶每晚觀看,見拼成的圖形越來越大,圖中所繪果然都是山川地形,圖上註著彎彎曲曲的文字。雙兒道:“這些都是外國字,我可一個也不識。”韋小寶在宮中住得久了,卻知寫的是滿洲字,反正連漢字他也不識,圖中所寫不論是什麽文字,也都不放在心上。

到得第十八天晚上,韋小寶回到屋裏,只見雙兒滿臉喜容。他伸手摸了摸她下巴,問道:“什麽事這樣開心?”雙兒微笑道:“相公,你倒猜猜看。”

昨晚臨睡之時,韋小寶見只餘下二三百片碎皮尚未拼起。這門拼湊功夫,每拼起一片,餘下來的少了一片,就容易了一分。最初一兩天最是艱難,一個時辰之中,未必能找到兩片相吻合的碎皮,到得後來便進展迅速了。他料想雙兒已將全圖拼起,是以喜溢眉梢,笑道:“讓我猜猜看。嘿,你定是裹了幾只湖州粽子給我吃。”雙兒搖頭道:“不是。”

韋小寶道:“你在地下撿到了一件寶貝?”雙兒道:“不是。”韋小寶道:“你義兄從廣東帶了好東西來送給你?”雙兒道:“不是,路這麽遠,怎會送東西來啊。”韋小寶道:“莊家三少奶捎了信來?”雙兒搖搖頭,眉頭微蹙,輕聲道:“沒有。莊家三少奶她們不知好不好,我常常想著。”韋小寶叫道:“我知道了,今天是你生日。”雙兒微笑道:“不是的,我生日不是今天。”韋小寶道:“是哪一天?”雙兒道:“是九月十……”忽然臉上一紅,道:“我忘記了。”韋小寶道:“你騙人,自己生日怎會忘記了?對了,對了。一定是這個,你在少林寺的那個老和尚朋友瞧你來啦。”雙兒撲哧一笑,連連搖頭,說道:“相公說話真好笑,我有什麽少林寺的老和尚朋友?你才有啦。”

韋小寶搔搔頭皮,沈吟道:“這也不是,那也不是,這可難猜了。我本來想猜,是不是你已拼好了圖樣呢?不過昨晚見到還有二三百片沒拼起,最快也總得再有五六天時光。”雙兒雙眼中閃耀著喜悅的光芒,微笑道:“倘若偏偏是今天拼起了呢?”韋小寶搖頭道:“你騙人,我才不信。”雙兒道:“相公,你來瞧瞧,這是什麽?”

韋小寶跟著她走到桌邊,只見桌上大白布上釘滿了幾千枚繡花針,幾千塊碎片已拼成一幅完整無缺的大地圖,難得的是幾千片碎皮拼在一起,既沒多出一片,也沒少了一片。

韋小寶大叫一聲,反手將雙兒一把抱住,叫道:“大功告成,親個嘴兒。”說著向她嘴上吻去。雙兒羞得滿臉通紅,頭一側,韋小寶的嘴吻到了她耳垂上。雙兒只覺全身酸軟,驚叫:“不,不要!”

韋小寶笑著放開了她,拉著她手,和她並肩看那圖形,不住口地嘖嘖稱讚,說道:“雙兒,若不是你幫我辦這件事,要是我自己來幹哪,就算拼上三年零六個月,也不知拼不拼得成。”雙兒道:“你有多少大事要辦,哪有時光做這種笨功夫?”韋小寶道:“啊喲,這是笨功夫麽?這是天下最聰明的功夫了。”雙兒聽他稱讚,甚是開心。

韋小寶指著圖形,說道:“這是高山,這是大河。”指著一條大河轉彎處聚在一起的八個顏色小圈,說道:“全幅地圖都是墨筆畫的,這八個小圈卻有紅、有白、有黃、有藍,還有黃圈鑲紅邊兒的。啊,是了,這是滿洲人的八旗。這八個小圈的所在,定然大有古怪。只不知山是什麽山,河是什麽河。”

雙兒取出一疊薄棉紙來,一共三十幾張,每一張上都寫了彎彎曲曲的滿洲文字,交給韋小寶。韋小寶道:“這是什麽?是誰寫的?”雙兒道:“是我寫的。”韋小寶又驚又喜,道:“原來你識得滿洲字,前幾天還騙我呢。”說著張開雙臂,作勢要抱。雙兒急忙逃開,笑道:“沒騙你,我不識滿洲字,這是將薄紙印在圖上,一筆一劃印著寫的。”

韋小寶喜道:“妙計,妙計。我拿去叫滿洲師爺認了出來,註上咱們的中國字,就知道圖中寫的是什麽了。好雙兒,寶貝雙兒,你真細心,知道這圖關系重大,把滿洲字分成幾十張紙來寫。我去分別問人,就不會洩漏了機密。”

雙兒微笑道:“好相公,聰明相公,你一見就猜到我的用意。”

韋小寶笑道:“大功告成,親個嘴兒。”雙兒反身一躍,逃出了房外。

韋小寶來到廳上,吩咐親兵去叫了驍騎營中的一名滿洲筆帖式來,取出一張棉紙,問他那幾個滿洲字是什麽意思。

那筆帖式道:“回都統大人:這‘額爾古納河’、‘精奇裏江’、‘呼瑪爾窩集山’,都是咱們關外滿洲的地名。”韋小寶道:“什麽嘰裏咕嚕江,呼你媽的山,這樣難聽。”那筆帖式道:“回都統大人:額爾古納河、精奇裏江、呼瑪爾窩集山,都是咱們滿洲的大山大江。”韋小寶問:“那在什麽地方?”那筆帖式道:“回都統大人:是在關外極北之地。”

韋小寶心下暗喜:“是了,這果然是滿洲人藏寶的所在。他們把金銀珠寶搬到關外,定然要藏得越遠越好。”說道:“你把這些嘰裏咕嚕江、呼你媽的山的名字,都用漢字寫了出來。”那筆帖式依言寫了。

韋小寶又取出一張棉紙,問道:“這又是什麽江、什麽山了?”那筆帖式道:“回都統大人:這是西裏木的河、阿穆爾山、阿穆爾河。”韋小寶道:“他媽的,越來越奇啦!你這不是胡說八道嗎?好好的名字不取,什麽希你媽的河,什麽阿媽兒、阿爸兒的。”

那筆帖式滿臉惶恐,請了個安,說道:“卑職不敢胡說八道,在滿洲話裏,那是另有意思的。”韋小寶道:“好,你把阿媽兒、阿爸兒,還有希你媽的河,都用漢字註在這紙上。回頭我還得去問問旁人,瞧你是不是瞎說。”那筆帖式道:“是,是。卑職便有天大膽子,也不敢跟都統大人胡說。”韋小寶道:“哈,你有天大膽子麽?”那筆帖式道:“不,不,卑職膽小如鼠。”

韋小寶哈哈大笑,說道:“來人哪,拿五十兩銀子,賞給這個膽小如鼠的朋友。餵,這些希你媽的河,希你爸的山,你要是出去跟人說了,給我一知道,立即追還你五十兩銀子,連本帶利,一共是一百五十兩銀子。”

那筆帖式大喜過望,他一個月餉銀,也不過十二兩銀子,都統大人這一賞就是五十兩,忙請安道謝,連稱:“卑職決不敢亂說。”心想:“本錢五十兩,利息卻要一百兩。我的媽啊,好重的利息,殺了頭我也還不起。”

數日之間,韋小寶已問明了七八十個地名,拿去覆在圖上一看,原來那八個四色小圈,是在黑龍江之北,正當阿穆爾河和黑龍江合流之處,在呼瑪爾窩集山正北,阿穆爾山西北。八個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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